缓缓归矣

Never Let Me Go

给浪逝余痕妹妹的G文。

公司楼底下新开了间咖啡店，店长很年轻，二十五六岁的样子，气质非常独特，苏沐秋形容不出来，不过从不少年轻姑娘借买咖啡去和他搭讪看来，店长的个人魅力毋庸置疑。

苏沐秋喜欢买这里的咖啡，尽管这家店要比其他地方贵上一倍，但一向节俭的他却从来只光顾这家。

同事们以为苏沐秋是爱咖啡爱到能分辨出现磨手艺的不同，其实并不是这样，他只是借机去看看那个人。

他和店长实际上有些渊缘，虽然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——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，是同届校友。

大一金秋辩论会上各自代表自己的院系出战，苏沐秋是经管院一辩，店长是计院四辩。正方经管院凭借苏沐秋的精彩立论构建出无懈可击的总体框架，从而拿到前期优势，可惜在总结陈词时出现失误，被当时作为四辩的店长当作突破口一顿定点爆破，最终局势逆转，最佳辩手也随之落到店长身上。

队友纷纷为苏沐秋表示遗憾，他自己却没有太失落，只是“叶修”这个名字悄悄掉进他的脑海中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与叶修相关的事情，看到叶修在校内校外各项大赛获得的种种荣誉，有时候甚至比自己获得荣誉还要高兴。

再后来，纯粹的欣赏渐渐变质，快毕业的时候苏沐秋才意识到，他可能是恋爱了，而且是暗恋。

可惜毕业季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，没来得及将这份心意传达给对方，他们便要各奔东西。

“要一杯卡布奇诺。”苏沐秋点完，扫码支付的时候又忍不住多盯了一叶之秋这个微信名几秒——头像是一片灰绿色的梧桐叶，学计算机的都这么简单粗暴的吗？

“今天下班这么早？”不是休息的时间点，店里人不多，叶修边做还能边跟客人聊上几句，背对着人，也不影响。

听到这问题，苏沐秋也觉得很无奈，他叹息着耸了耸肩膀：“没办法，一开盘就熔断，多少人想上天台，Boss给我们一个小时各自冷静一下。”

当然，冷静完还是要回去开会。

叶修轻笑一声：“上天台？这么严重的吗？”

“血崩啊，我都想去天台冷静一下了。”苏沐秋想想就觉得肉痛，他们这行的谁不搞点股票投资？开盘13分钟下挫5%，停止交易15分钟后继续下跌，交易所直接暂停交易至收市，整个过程也就30多分钟，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，即使早上就预料过这种情况的发生，真到了这时候也只剩懵逼。

“你不会的。”叶修说得格外坚定。

苏沐秋心思一动，靠在吧台语带调侃地问：“这么了解我的啊？”

“因为阑尾炎和肠胃炎缺席两次国际大学荣耀辩论会——”叶修拖长了声音，端着做好咖啡转过身来，“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承受不住打击离开辩论队，你却出人意料地留了下来。”

国际大学荣耀辩论会是全球最高规格的华语辩论赛之一，两年一届，也就是说大学四年最多能参加两届，而苏沐秋却两次都因意外与这项赛事失之交臂，作为一名辩论爱好者，其中的遗憾光凭想象都让人无法承受。

“没走又有什么用，”苏沐秋勾起唇角，“总归是没有机会拿到那枚冠军戒指——虽然东西义乌五十块能买一大把，但是意义终究不一样——可能这就是命里无缘吧。”

义乌这梗是出自叶修之口，原句没有这么刻薄，但是意思应该差不多，是采访的小记者为了吸引眼球艺术加工了一番，这话当时在论坛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，不过围观群众苏沐秋发自内心觉得，键盘侠是没有资格批判叶修的。

不管叶修是否如众人批判的那样“膨胀”，事实是他本人就是有狂的资本。

听着苏沐秋自暴自弃似的话，叶修再次笑起来：“你的实力配得上那枚戒指，有没有拿到手不重要。”

苏沐秋什么位置都能打，最擅长给对方的论点挑刺，赛场上他的话不一定是最多的，但一定是最犀利的，当年辩论赛场上人称“神枪”，弹无虚发，语言的子弹所到之处千疮百孔尸横遍野，他有天分，也有资格站在胜利的颁奖台上。

“听起来有点道理，不过拿到两届最佳辩手的你还是别笑话我了。”苏沐秋眨眨眼，他当然知道自己很优秀，只是乍一听到从不主动夸人的叶修这样夸他，他心里有些骄傲，也有些小害羞，就是嘴上还习惯性地谦虚一下。

“当然，比起我还是要差一点点。”叶修继续说。

“……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？”苏沐秋瞬间无语。

“还想上天台吗？”叶修把卡布奇诺递给苏沐秋。

“不想，”苏沐秋坦诚地摇摇头，又晃了晃杯子里的心形拉花，“现在比较想揍你。”

“那不就行了？替你扫除现在的烦恼就是合适的安慰，至于过去的事，你应该早就不在意了。”叶修道。

叶修说得很对，当时的委屈和遗憾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人生路还很长，错过并不意味着结束，苏沐秋早就想通。

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根本不认识我。”

叶修是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，而他嘛，可能只有经管院内的人才听说过。

“我只是以为……”叶修突然顿住，想到过去的某种猜想觉得有些好笑，既然猜想不为真，那么便没有必要再说，“所有的对手和可能的队友我都仔细研究过，你自然也在其中。”

“对手还是队友？”苏沐秋没察觉叶修一瞬间的犹豫，顺着他的话问道。

“都有。”叶修答，“你当时也是参赛的热门人选你忘记了？”

苏沐秋回忆起和叶修的几次对阵，细数起来竟只赢过一次，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，不过更让人难受的是他们本有机会当队友，现在想来才觉得可惜，叶修最早锁定参赛名额时说过最期待的队友是“经管院的苏沐秋”，是他没有把握住机会只能当“可能的队友”。

“都三四年了谁还还会记得，”苏沐秋故意岔开话题，“不过，你怎么会在这里开起咖啡店？”

毕业那年苏沐秋听到过消息，叶修跟陶轩和吴雪峰两位学长一起创业，公司绩效不错，第二年就顺利拿到风投，获得千万级的融资让公司火箭一般蹭蹭生长，再后来苏沐秋没再关注，不过无论如何，作为创始人之一的叶修应该是坐在嘉世大楼的办公室里才对。

“咖啡店不好吗？”叶修问他，“没有这家店你岂不是没有这么美味的咖啡喝？”

说得像是专门开来卖咖啡给他似的，苏沐秋瞎想了一秒钟便打断自己：“没什么不好，只是感觉你更想做其他的事。”比如创业打造IT巨头什么的，他没说出口，毕竟他不应该那么了解叶修。

苏沐秋曾经误入过叶修的一次讲座，那是叶修在学校里介绍自己的创业方案，言谈之间洋溢着对未来的自信，谈及梦想，他的眼睛藏着漫天星海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。

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，拥有梦想并为之奋斗的人都是闪闪发光的。

隔行如隔山，尽管苏沐秋并不能完全体会叶修演讲的价值，却还是被他的激情所感染。

就像第一次场上相遇，因为叶修而对辩论抱有更严肃的态度，有了更重的胜负心，这个人的确有这样的魔力。

“只是暂时休息一下，”叶修说，“家里正好有间店面。”

苏沐秋点点头，看了眼时间发觉得回去开会，走前还冲叶修开玩笑：“既然是校友，一定要给我办张会员卡啊。”

“会员卡是没有的，下次你来给你免单。”叶修冲他挥手，“赶快上去吧。”

黑色星期一过去后，星期四便创造了史上最快休市记录，触及熔断线恢复交易后的三分钟便快速探底，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相顾无言，提前收工，不必Boss开口，各自散开冷静一下。

苏沐秋没敢看自己帐户的市值，在办公室转悠几圈又溜到楼下的咖啡店，早上十点多，写字楼里的上班族大多正辛勤工作，也只有他们能悠闲地四处游荡。

前几天闲暇时候去搜了叶修那家公司，名字叫嘉世，听起来寓意深刻，是个好名字。两年前创始人之一吴雪峰离开管理层彻底退居幕后，三个月前叶修从嘉世主动离职，坊间传闻他是被董事长陶轩逼走的，也有说他挪用公款公司念及他的功劳给他留下体面，不过真相如何，旁观者总是无法知晓的。

“这个时间点，是又要上天台了？”店里没什么客人，叶修见到苏沐秋便调侃了一句。

“是啊。”苏沐秋作出苦瓜脸想添油加醋说上几句，一个没绷住自己却笑了起来。

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他想。

“心情不错，那是出来放松？”叶修说道，“上次说给你免单，要什么点吧。”

“受的打击不算大，有些人可就难受了。”苏沐秋摇摇头，和一些经理人相比，他这点损失算得了什么？

“你还好就行。”叶修说道。

“我是还好，损失一点钱财而已，你呢？”苏沐秋有些犹豫，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适合问太过深入的问题，可他就是忍不住，“被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公司扫地出门，你有什么打算？”

叶修愣了一秒，像是没料到苏沐秋会知道这事，随即笑道：“不过是从头再来。”

从头再来，叶修想起那年校辩论队去探望刚做完手术的苏沐秋，他因为堵车到得比较晚，一进门便听到一道年轻而清亮的声音说“不过是从头再来”。

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，在叶修心里拂起一阵涟漪，早就落到这个人身上的目光从此便移不开了，以至于后来误会对方对自己抱有友情以外的想法。

还挺自作多情的，想着，叶修的笑容又深了几分。

“是陶学长授意的？”苏沐秋只是试探性地用了扫地出门这个词，没想到叶修并未反驳，看来公司内部有矛盾且矛头指向叶修是真。

“理念不合而已。”叶修无意深谈，简单回复。

苏沐秋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许久才说了句“加油”。

“我会的，”叶修轻轻点头，很自然的一句“加油”，却听得人心里熨帖得紧，“站了这么久，不喝点什么？说好免单的。”

“不了吧，生活不易，就不占你便宜了，”苏沐秋看了眼菜单，先把钱给转过去，还加上了点小费，“还是卡布奇诺——能给我拉个小猪佩奇吗？”

叶修挑了挑眉，评价他：“社会人。”

“没错。”苏沐秋笑眯眯。
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苏沐秋单手撑头注视着叶修的背影，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类似的画面，他不自觉地注意叶修的一举一动，从前觉得他们交集不多，其实细细算起来也不少。

不过除开赛场上，他们私下说的话并不算多，两个人都忙得不行，忙着忙着便四年都没真正交上朋友。

叶修端着咖啡转过身来，问：“怎么这样看着我？”

“不是说要做小猪佩奇吗？”苏沐秋眼尖，一眼便看到杯子里的心形拉花。

“难道系数太高，而且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。”叶修说着，十分满意地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几秒，才递给苏沐秋。

苏沐秋很是不满：“叶神不是号称荣耀教科书的，还有你不会的？”

“这你都知道，看来从前很关注我。”叶修失笑，这本是计院师兄调侃他起的称号，后来被其他人喊起来，调侃意味消失，崇拜意味取而代之，不过这个称号也只有院内流行过一段时间而已。

苏沐秋脸微微发热，虽然知道叶修只是随口一说，听者却有心，仿佛自己的暗恋心事被当事人戳破一般，他心乱如麻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
“咳，我只是开个玩笑。”见苏沐秋格外不自在的样子，叶修竟也莫名紧张起来，在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之前他急忙解释道，可这样却显得更加奇怪。

苏沐秋找不到化解尴尬的方法，只好狼狈地别开视线，低声说该回去了便匆匆离店里，只是这种反应到让叶修不得不多想了。

如果不是错觉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……

苏沐秋本想过段时间再去叶修店里，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，没想到才一个星期时间，叶修就有了一个漂亮的老婆，她在店里帮忙收银，小两口感情很好，无意间的对视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爱意。

可苏沐秋只觉得舌根泛苦。

店里新换了扫码收银的机器，再也不用扫店长的微信号，他也没有机会顺势加上叶修的微信好友。

“恭喜你啊，什么时候结婚的。”苏沐秋趁客人不多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道，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，想知道更多细节好彻底死心。

年轻的店长羞涩一笑，低下头：“去年年底，蜜月旅行才刚结束。”

苏沐秋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：“是吗，也不通知一声，结婚就不用请同学的了？”

店长闻言一愣，露出困惑的表情，过了几分钟才恍然大悟：“你是叶修的同学吗？我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叶秋。”

“……”苏沐秋尴尬极了，这段时间心情不佳，点单也没机会聊天，他根本没发觉这人和叶修不是同一个人，“没听他提过，抱歉认错了。”

“那家伙应该很少提家人吧，前段时间蜜月旅行，就请他来看店了。”叶秋笑着解释，“你是他同学，也是嘉世的员工吗？”

“我不是。”苏沐秋摇摇头，这答案着实让他感到如释重负，“我叫苏沐秋，跟他是不同院的，几年没联系，再见也没来得及加个联系方式……”

“苏沐秋……”叶秋念着这个名字，似乎有点印象，他努力回想，突然灵光一闪，立刻掏出手机调出叶修的手机号，“你可以记一下他的手机号。”

“……你就不怕我是他仇人去骚扰他？”苏沐秋边把号码输进手机边问。

“我知道你，辩论队的吧？”叶秋说着，“他平时不怎么用手机，微信要回复得快些，是同一个号码，你搜一下。”

苏沐秋给一叶之秋发去好友请求，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把“秋木苏”改成真名，最后还是决定就用“秋木苏”，如果叶修真对他有印象，用秋木苏和苏沐秋应该都能认出来。

向叶秋道完谢，苏沐秋走出咖啡店时一身轻松，他步伐轻快地回办公室，无法抑制上扬的嘴角整整一个下午都保持着同样的弧度。

“你跟他说了什么？”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士问道，她注意这位客人很久了，那样的视线实在让人无法忽视。

“人家脑子没问题，是叶修的朋友。”叶秋答，“误会我是叶修，才会暗自观察我们。”

“朋友？”女人疑惑。

“一个老朋友吧。”叶秋望着苏沐秋离开的方向，答道。

叶修不常用手机，晚上才通过好友请求。

苏沐秋看着对话框里的“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，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”，心想应该打声招呼，却又想不出合适的开场白。

毕竟面对的是暗恋许久的人，情绪又大起大落一阵子，说什么都有些紧张。

“猜猜我是谁？”

苏沐秋发完都觉得自己幼稚，可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，撤回也来不及了。

“苏沐秋。”

三个字而已，也不知叶修为什么编辑了几分钟，让苏沐秋也跟着胆战心惊了几分钟。

苏沐秋发去一个惊奇的表情。

很快，叶修发来第二句回复：“你看着我的时候，我也在看着你。”

什么意思？苏沐秋几乎控制不住心跳。

“我不太懂。”他答道。

叶修突然发来语音请求，苏沐秋差点把手机扔出去，手忙脚乱按了三次才按到接受。

“听得到吗？”叶修的声音从听筒传来，有些失真。

“听得到，”苏沐秋说道，“你刚刚说的——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是说，我喜欢你，你是不是也喜欢我？”叶修轻笑一声，语气平平，内容却如一道闪电一下子划破天际，照亮黑暗的夜空，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
苏沐秋紧张地捏紧了手机，问：“你怎么会知道？”

“因为，你看着我的时候，我也在看着你。”叶修慢慢说道。

原本打算毕业前说清楚，嘉世的发展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，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很忙，等到有时间处理私事时，苏沐秋已经跳过几轮槽，不知去向。

叶修也曾遗憾过，大学期间没有用手机的习惯，于是失去交换联络方式的机会，彻底断了联系。

偶然再相遇，叶修再度体验到某种隐秘却又甜蜜的感受，他才发觉喜欢这种情绪是不会因为时间而削弱的，即使不再提起，它也会默默藏在角落，等到合适的时机给人一个暴击。

“你还没有回答我，你是不是也喜欢我。”叶修问道，他其实已经知晓答案，只是想亲耳听到。

有点幼稚，有点恶趣味，叶修期待着对方的回答。

苏沐秋努力将呼吸放到正常的频率，许久才能安抚好自己的情绪，说：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叶修放松下来，“最近在忙新公司的事，没有跟你说一声就离开了，抱歉。”

他也没有料到，兴欣刚起步就会忙到脚不沾地的地步，连去一趟叶秋店里的时机都没有。

“没关系，”苏沐秋摇摇头，又想起并不是当面聊天，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，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，“工作的事重要——我总觉得不太真实，就像做梦一样。”

“不是做梦，我以为我们已经酝酿得够久了，至少有个四五年吧。”叶修笑着说，跟这人聊天总会情不自禁地微笑。

苏沐秋也忍不住勾起嘴角：“我的话，应该酝酿六年多了。”

喜欢你，六年了。

过去这么几年，才有机会说出口。

幸运的是，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口。